【绀海】请用玫瑰花瓣将我埋葬。 （下）

    时隔数十年的重逢没有故事书中那般宏大，在这秋末冬初的荒凉庭院内任何人都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或许她们谁都没想到曾经最熟悉的面孔会以最陌生的样子来到自己身边，出于礼貌性的寒暄过后，似乎谁都忘了最初为何要选择在这里见面。

    “那个孩子，是谁？”

    作为曾经的友人带来的‘第三者’，初次见面打招呼的方式的确令人‘印象深刻’，但若是为打破故人之间三十多年的隔阂，新时代的种子显然更能令她们的立场归集于同一处。

    “亚娜衣.卡斯兰娜，用琪亚娜和芽衣的DNA创造出的终焉之女，也是目前天命最强的女武神。”

    短短的几句话概括了正在门外独自玩耍孩子的身世，哪怕是对于天命的成员来说这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信息，毕竟是曾经的两位大英雄的孩子，但对于今天在场的三位来说，反应倒是意外的平淡。

    “她们……也三十多年了啊……”

    “嗯，我原本不打算带她来的，但……如你所见，她对于战斗或者说变强的追求远高于我们的想象 ，所以一听到是去见与她母亲一样的大英雄时，谁都拦不住她……不过她对于战斗的分寸还是很有把握的，这点我倒是很放心。”

    事实上在见面交手的那一剑之后，少女对于布洛妮娅的态度就很微妙，可能她不太相信自己会输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但又无法对布洛妮娅的身份有半点质疑，所以就干脆不管这些了，一个人跑外面玩去了，真的是有曾经某个人的影子呢。

    “呵呵，这个时代的女武神与我们那个时代倒也没什么不同啊，该说不愧是‘她’的孩子吗。”

    既然谈到了这里，那自然无法对那位孩子的母亲视而不见了。

    “那琪亚娜和芽衣呢？她们现在还好吗？”

    出乎预料的，谈到这个话题时德丽莎一瞬间低垂了眼眸，不敢与布洛妮娅对上视线，她自己也明白自己拙劣的演技是无法掩盖这件事情的，这件事也的确应该被她曾经的好友所知晓，但即便如此，直到她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她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这个事实。

    见到德丽莎净是这副样子后，布洛妮娅也隐约知道了些什么，也同德丽莎一样，无法对此事作出正确的反应。

    但无论是什么事都不应该由她来背负，由曾经最好的朋友，如今天命的主教来背负。

    “说吧，她们怎么样了。”

    “她们……去世了，在五年前……”

    知道事实又怎么样呢？她们无法改变什么，双方都知道不应该为难彼此，但那样仿佛就是对逝者的不尊重，世上所有人都对自己对亲人对朋友既定的命运而手足无措，即便他们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即便他们知道只有已逝之人能告诉他们答案……

    “死亡方式呢……”

    “你知道的，那个时代的女武神因为圣痕的关系普遍短寿，芽衣她们还是从始至终都活跃在天命的最前线，五十多岁退休后，在五年的时间里便寿终正寝了……而琪亚娜呢，在芽衣死后的一天正午，在家里自杀了。”

    “自杀……”

    如此陌生的词汇令她的平静的思维有了波动，十年间从未感受到的感情在此刻悄悄复生了，很难想象曾经的乐天派，最活跃也是最单纯的孩子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嗯，但她留下来的遗书中说，她很清醒，一点也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她说自己的人生已经过的十分完美了，本就打算在最后的时刻和芽衣一起离开，其实我能理解他们，五十多岁对于她们这种女武神来说已经是高龄了，芽衣死后琪亚娜所剩的年限也已无几，或许以这种方式结束的确是最正确的选择吧……”

    “仅仅五十多岁……”

    布洛妮娅皱着眉头整理起了思绪。

    若是从自己记事起算的话，布洛妮娅此刻的年龄早已过了六十，实际只会更大，近些年来她不止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体乏力，旅行的时候有越来越多的东西需要希儿来打理，难道……

    “布洛妮娅，希儿，你们现在也年事已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就行了，天命会尽可能满足你们的要求，千万别…别……”

    德丽莎情绪略有些激动，但最后的一些话她还是没说出口，是没法说出口……

    “德丽莎主教……”

    “原以为德丽莎你会在这十几年交到新的好友，没想到还是如此在乎我们吗？”

    可能是因为外表的原因，布洛妮娅在面对德丽莎时也会有种‘长者的口气’，实际上德丽莎比她要大得多，但融合战士的体质令她获得了近乎无限的生命力，也因此，她要见证世间几乎无限的，离别。

    “毕竟是那个传奇时代的友人……即便不是朋友，世上无数被你们拯救的凡人也会希望你们长生不灭吧，更何况那个时代的人也只剩下幽兰戴尔丽塔，以及你们了……”

    “怎么会……”

    第二次，布洛妮娅感受到一个时代在自己眼前即将落幕的景象，不可思议的壮丽，不可思议的凄美，比她在旅行中看到的任何景色都难以置信，无论如何，她都不曾设想过这种可能性。

    “符华离开了，在三十年前，谁都不知道她去哪了，瓦尔特也随着星门消失了，特斯拉和爱因因为崩坏能的消失逐渐失去了永生的能力在十年前的某一天一起逝去了，另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她们都因为各自的事情离开或者逝去了，天命所知的人物，幽兰戴尔和丽塔在欧洲的某个小镇隐居，而剩下的，也只有在旅途中的你们了。”

    她用平静的语气诉说着一个又一个曾经美好灵魂的逝去，很难想象一个永生者在面对这一个又一个离别时在想些什么，她们内心又埋藏了多少个时代变迁的模样呢。

    “抱歉，这些年来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我……其实在天命当了这么久的领袖，繁重的工作或许能冲淡一些负面的感情，但你们……你们这些属于旧时代的人才是最值得关心的，所以我听说你们回来后才决定要来见一下你们，至少，那个属于天命的时代也应该在如今天命的天空下逝去，这样，我也算没辜负民众对于我的期待了……”

    “这样吗……”

    布洛妮娅没在说什么，而是走过长满苔藓的岩石旁，来到庭院的后门处，走出庭院面对着北方广袤的天地，那些曾经的房屋搬迁时留下的痕迹在漫长的岁月里以及和自然融合在了一起，虽还能看出断壁残垣的模样但在其之上广袤无垠的天穹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主角，站在山丘上远望，旧日的残魂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和谐，放下了过往的一切拥抱着属于天地的空旷，就像，此刻站立此处的她们一样。

    “希儿？”

    “嗯？”

    从始至终都一直站在德丽莎身后的希儿被布洛妮娅呼喊到台前，无论如何，在这场人生的旅行中，她们都是主角。

    “你认为呢？回到天命走过人生最后的一段路。”

    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这也的确是最优选择之一。

    “都是被时代抛弃的老太太了，还谈什么体面呢。”

    对于这方面来说，希儿比她们任何人都看得开吧。

    “姐姐以前说过一句话，我记了一辈子。‘旅行是孤独的人寻找不孤独的方式。’，我思考了很久，诚然对于这个新时代而言我们的确是孤独的，人间没有属于我们的位置，只有在世界这个层面上，不会抛弃我们任何人，但我不认为这句话是对的，至少是对于我们来说。”

    “哈哈，当时我可没考虑那么多啊……”

    “我们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去用自己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难道真的仅仅是铭记舰长吗……姐姐之前也说过，我们继承了舰长的意志，我们就是他，但若我们真的是他的话，他恐怕绝对不希望我们被不是自己的其他人所束缚，而是希望我们走出自己的道路活成自己的样子吧。”

    “……”

    “事实上，我们的确这样做了，以谁都没想到的方式，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世界，而是因为我们自己，这就是属于我们自己，最适合我们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像是此刻飘在天上的云朵一样，在这个季节中只有几朵，孤独且稀薄，随时都可能寒风吹散，但毫无疑问，那就是最适合云朵的生活方式，自由，随心，自然，不被任何事物裹挟，随聚，随散……”

    “……”

    “看起来希儿比你看的更开啊……”

    德丽莎略开玩笑的对布洛妮娅说。

    “或许真是如此吧……”

    “不哦，姐姐。”

    “？”

    “如果我们真是一类人的话，我不可能比姐姐看的更开，毕竟我从小就一直站在姐姐身后，姐姐所看见的，也是我所看见的，直到现在，我对此都很满足……”

    “……”

    “但就像是我说的，寒风既可以吹散云朵，也可以将四分五裂的云朵吹在一起，如果姐姐是云朵的话，那我就是寒风吧……与云朵一样云游四处，看过和云朵一样的风景，走过和云朵一样的道路，带领着云朵，走向世界上无数个角落，看遍无数的风景，直到寒风将息的那一天，与云朵一起彻底消散……”

    “希儿……”

    “希儿说是你的妹妹，但曾经的那群人包括我，恐怕都认为你们是一体的吧，原来这么久你还没发现吗？”

    仔细想想，这一路上都是希儿在照顾布洛妮娅，若不是希儿在身边，仅靠布洛妮娅一人恐怕早就倒在旅途中了吧。

    “嗯……看来我的确忽视了很多东西呢……”

    “不……姐姐没有忽视什么，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是跟着姐姐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如今也请让我陪伴姐姐到最后吧……”

    希儿笑了，相较于布洛妮娅，希儿的天然圣痕令她看上去要年轻很多，表情也比布洛妮娅要丰富很多，但无一例外，她们都看向远处那虚无缥缈的光芒，并坚信那是她们即将行去的终点。

    想到这，布洛妮娅轻笑两声。

    “看起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吧……”

    “嗯……”

    众人在寒风中沉默了良久，如今她们即将走道终点，作为新时代的守望者，德丽莎即便想要挽留也没法作出些什么，这样的结局恐怕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吧。

    “希望我们这不是最后一次见面……在走到终点前，请记得……记得一定要再来天命见我一次……”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的。”

   布洛妮娅笑了笑。

    “到时候，请用玫瑰花瓣，将我埋葬吧……”

 【完】